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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菊香和彩英,改嫁之心呼之欲出,被麻木和怨气充斥的脸久违地生动艳丽起来。我眼看着他们跪在灵堂前嚎啕大哭,高亢绕梁,流下近乎欣喜的眼泪。

简言之,虽然情况复杂,但悲伤之情有限。甚至祖母都像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和久未谋面的老姐妹们聊起家常,看到四儿子和我回来了更是激动得小步迎了过来,连拐杖都不需要了。更让祖母安慰的是,在京做官的三伯回来了。

我早听说过家里有个在京城做官的三伯,可从未谋面。

等到傍晚时分,在盼望和簇拥声中,我知道什么重要的人回来了。是三伯,他的声音温文好听,像成串的珍珠落玉盘。言语中带着轻盈的笑意,似乎对任何事都带着善意的好奇。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也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

我以为看到他的脸时,会有更多好感。但当人群散开,我与他四目相对时,只感到一股电流穿过脊椎。这种感觉不能用好感形容,而是一种清透彻骨的震撼,是仿佛整个世界的真相在我眼前展开的满足感。

“你……你是宏瑞?”他好听的声音带着颤抖,俊秀斯文的脸因惊异而紧绷变形,不等我答话,这张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

“老三,”父亲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微微把我往后拉了拉。他的手臂强壮如铁,此刻有着一丝不确定的紧张感。“你来了。”

“啊,仲勇。”三伯如梦初醒般直起刚刚弯下的腰,脸庞对着灯笼,我才发现他脸上不知何时已有着一层薄汗。待再次看向我,原本光芒暴露的眼神已变得回避而温润,“多年不见,宏瑞都这么大了。”

说罢,他的眼神看向父亲身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继而黯淡下来。

我们在宅子里住了五天。这五天里,我能感到三叔对我的额外关注,有时他会问我在随军的营地住得好不好、父亲对我是否和善,我说都很好;有时他又会随便考我几句诗,我对答如流,他比私塾的先生还高兴。

还有时候,三伯会犹豫地抿起嘴角,对我露出克制的微笑,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不该出口的话。

每当这时,父亲会沉默地在一旁看着,而三伯也很懂得见好就收。

“老四,宏瑞是个聪明孩子,这样的孩子可能会多费心。”临走的时候,我偷偷听到三伯这样对父亲说,“劳烦你了。”

我觉得三伯才是个聪明到可怕的人,他不管是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同时,还能给人一种微妙的温暖关怀。但谁也无法离他太近。

接下来,他们讨论了父母养老的事情,三伯父说他有意把祖父祖母接到京城去,近日会和娘子商量此事,如果父亲和“四嫂”愿意搬回来住再好不过了。这也是三伯唯一一次正面提到母亲。父亲说他会想一想这些事。

回程的路上,父亲心情似乎比来时轻松了一些。我和他一起坐在马车前面,听着他喉咙呜呜隆隆的哼着歌谣。

“爹,”我心中的好奇超过了惴惴不安,“你是不是和三伯父关系不好?为什么他总是不回家来?”

因为对三伯的强烈好感,我不由自主地为对方说起话来。

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父亲的一个巨大优点便是诚恳,他不会粉饰问题也不会用反问、指责去堵别人的嘴。即使我当时只是一个孩子,他也尽可能回答了我的疑问。

“小瑞,我和你三叔是血缘兄弟,你可以选择朋友,但没法选择手足。因为离得近,所以难免有竞争和磕碰,就像你和小宝会打架一样。”

他看看我幼稚的脸,可能觉得说多了也没用,一副“算了”的表情,“你不用太担心他,也不用担心大人之间的事,他已经做了自己的选择。”

“那你是不是很讨厌……二伯父?”问完后,我心里开始打鼓。

父亲黑如墨锭的眼神看着前方。

“我是不喜欢他。”他一扬缰绳,说道。

因为他的直白,我绷不住笑了出来。

想到二伯刚刚西去的在天之灵,我们一起沉默了几秒,但没有什么深刻悔恨。

营地的家里一切如常。接近晚饭时分,宏宝和宏月看到渐近的马车后,便去房间里喊母亲了。母亲穿着一件青色罩袍,抱着妹妹站在门口。

父亲一边让他回屋里歇着,一边从母亲手里接过妹妹的襁褓,接着开始细细碎碎地交代起吊丧过程中的事。

“老三也回来了。”他说得很平静。

母亲脸上迟疑了一瞬,似乎在反应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哦,他好久没回来了。”母亲说道,随后露出一个微笑。

这个笑容似乎有巨大的安抚作用,松弛了父亲的神经。两人相视而笑。

那天晚上爹娘房里的灯也灭得很早。

在窸窸窣窣的树叶摇动与夜鸟幽啼间,我听到若有似无的缥缈吟语,似海潮涌动,泉水奔突,却并不寒冷,而是像温热的暖流回荡在小院内。我躺在炕上很快睡着了,睡得很好。

【番外一·宏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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