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却听见了。
她本来已经转身,这时却又扭头望着大伯母。这名贵妇向来以宗妇的身份自豪,多年来从无行差踏错,可这时她站在院子里,明明被很多人簇拥,却忽然像很孤独。
真奇怪。云老太爷和她血脉相连,却要杀她;大伯母和她实则没有血缘关系,却反而更亲近她。
云乘月说:“大伯母,你也可以走的。人生还很长。只不过是多经历了一些麻烦,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当宗妇当得后悔了,以后不当了就行。
云大夫人愣住了。
老太爷回过神,气得直哆嗦:“灾星……灾星!休要蛊惑人心!休要……”
云乘月抓住卢桁的衣袖,阻止他再激动骂人。她自己问道:“你刚才说,你害我是为了云家,对不对?”
老太爷冷笑,昂首道:“我问心无愧!”
云乘月干脆道:“既然这样,你应该自尽。”
人群安静。
老太爷几乎疑心自己听错,目瞪口呆:“什么?”
云乘月说得非常认真:“你应该自尽。因为如果你不死,等我处理完手里的事,就会去报官,你的所作所为会大白天下,云府会非常丢脸,以后云府的子孙都是罪人之后,都不能再入仕。我看过律法的。”
老太爷还发愣,其余人脸色却变了。子孙不能入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官无爵,云家被永远开除世家的行列,永远不能翻身!
云乘月还在说:“只有一条路例外,就是进司天监。嗯,我应该可以进,我不担心。”
“所以,如果你真的为了云家着想,你应该自尽。”她叹了口气,“不然……总不能说,我死得,你却死不得吧?那可就不是为了云家了。”
说完,她也不管云家众人的反应,扭头便走。
聂七回头看了看他们,再看看那姑娘的背影,面露激赏,抬步跟上。不错,他也理解这样的思考方式,如果是他处于云老太爷的位置,他的确会自尽。就是不知道云家人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云家的灰雾散了,人们安全了。可此时,他们望着那纤细挺拔的背影,却都觉得难以呼吸。
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回荡:这位二小姐,真是比恶鬼还恐怖的存在!
这时,神思迷茫的云三小姐,才迟迟彻底清醒。她糊里糊涂地靠在母亲怀里,记忆断断续续,本能开口问:“娘,这是怎么了?”
这一声唤醒了很多人,也唤醒了她的父亲——云三爷。
云三爷看一眼地上的玉佩,再看看外头躺着的自家侍妾、庶子女的尸体,一时脑子里一片嗡嗡,所有惶恐都化为迁怒!
他冲上前,扬起手就狠狠两个巴掌!
“丧门星!祸根!没脑子的蠢货!——全都是你的错!谁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
云三夫人尖叫起来:“别打了,别打了,你会打死她的啊——!”
云三爷想到自己惨死的爱妾——虽然是被他自己保命推出去的,简直悲从中来,反手给妻子也一巴掌:“混账!看你生的什么好女儿!”
云清容被他拽着头发打,脸上一片剧痛,本能地挣扎起来,拼命想推开施暴者,也不由自主地哭叫出声。
“——够了!住手!!”
云大夫人气急,赶快叫人拖开云三爷。她上前一看,虽然她也不喜欢三娘这小家子气的性格,可一看她身上被顷刻打出的斑斓伤口,不由也当即含了泪。
“有本事,你打真凶啊!”她大喊了起来,声音里饱含怒火。
云大夫人跪下身,抱起懵懵懂懂、凄惨流泪的侄女,多少年来她头一次卸下所有面具,也将多少年里积蓄的愤怒和鄙夷倾倒而出。她收紧手臂,恶狠狠地骂道:“这见鬼的家族——不待了!!”
而一边,云老太爷瘫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掠过地上的刀——那是死去的护卫的,他试着想了想死亡这件事……
他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
“恶鬼”刚刚跨出云府的门槛。
她忽然若有所感,抬头看去。只见刚才被她斩碎的“触须”终于散尽,却有一枚暗色文字缓缓下落。
那是什么?云乘月伸出玉清剑,用剑尖接住它。
“‘镇’字?”
这枚字方正圆厚,横竖整齐,宛如一只盖子,充满了“镇压”的意味。
卢桁也走来看了看,品评道:“这‘镇’字有些年头了,不少于二百年。”
云乘月“咦”了一声:“您看得见了?”
“限于它。”卢桁指了指,失笑自嘲,“真没想到,老夫好歹也是洞真境后阶,现在居然一点用没有。”
聂七爷冷冷道:“我也没什么用。”
说着,他又递来一枚袖珍的玉质笔架,说:“这是收纳书文的器具。不是自己的书文,如果还有用,就能放进去。”
他虽没说价值,但只看玉质,就知道这笔架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