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竹帘轻撒的包厢内,清幽静好,很适合谈心,却又不至于跟外界完全隔绝,让人没话说的时候觉得尴尬。
面前的女孩子神色拘谨,乌溜的眼睛又难掩好奇,顾展怎会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女孩的眼神,他并不陌生,可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看人,就像是雾里看花越看越美,等到大雾散去,才发现是镜花水月,空遗喟叹。
他必须一开始就打碎这层玻璃。
顾展正色望着她,“何小姐,我今天约你来的目的,可能跟你想得有些出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有任何让你觉得冒犯的地方,你可以随时喊停。”
女孩瞪大了眼睛,望向顾展。
顾展放缓语速,尽量轻松平和道:“你听过开放式婚姻吗?我因为个人的原因,只对同性感兴趣,但我家里还是希望我能拥有一般男性的家庭生活。如果你愿意跟我结婚,将会拥有我所有财产的一半使用权,你可以不工作出去环游世界,也可以拿这笔钱去追求梦想,随你想怎么花都行。但同时,你每年可能有一到两次需要陪我回老家,见一些亲戚朋友,最主要的是你需要跟我生一个孩子,以任何你能接受的方式都行。我们的婚姻是自由的,你可以交男朋友,只是在我母亲面前要低调一点,我需要你跟我一起,维持这段婚姻的体面……”
兜面而来的一杯冰水,打断了顾展接下去的话。
“死变态!”女孩恶狠狠地咒骂,拿起包转身就要走。
不知是不是被冰水激的,顾展的脸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他抹了一把眼睫上的水,拉住女孩的衣角,吁气道:“何小姐,我为我今晚的言行,诚挚地跟您说一声对不起。”
顾展微微俯身鞠了一躬,藏住面上的失落。
女孩怒不可遏地瞪着他,眼神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他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我知道何小姐是我妈托朋友介绍的,希望我今天跟你说话,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切——”女孩的眼白翻上了天,从顾展手里抽走银行卡,嫌恶地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了。
二楼的廊柱旁,傅俨透过竹帘的缝隙,将下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暗暗攥紧了拳,却没有下去,因为他知道顾展好面子,自尊心强,这个时候下去只会让他更难堪。
女孩走后,顾展呆站在原地,久久忘了坐下来。
其实,即便在风气开化的今天,社会对他们这些人的接受度,也远没有大家以为的高。人们会在事不关己时,揪着别人的私生活刨根问底地八卦,可真要跟自己扯上点关系,只会对他们这种人避如蛇蝎,甚至嘲讽唾弃。
这个看上去温顺娴静的小护士接受不了一段能大大改善她生活质量的形式婚姻;同样,他的母亲,一个乡镇的小学老师,所有的生活见识基本都圈在那个小镇子里,恐怕也接受不了一个同性恋儿子。
像她们这样的普通人还有很多,她们只是用普通的眼光去界定她们认为正常的事,她们有什么错呢?那是谁的错?是我的错吗?顾展有时会这样问自己。
直面这个问题时,顾展才发现,他跟傅俨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傅俨能在一个灯火辉煌的殿堂,牵着所爱之人的手起舞,享受着身边亲人朋友的祝福;而他被关在这个殿堂之外,他无比憧憬着这个世界,却只能隔着窗户殷切地盼望,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漆黑的永夜,凄凉又孤寂。
顾展又开始全身心地将自己埋入工作,没日没夜。
他以前也这样,这种自虐式的工作方式,能极大地充实他的思绪,让他不去胡思乱想,停止无用的精神内耗;
同时他也需要工作带来的成就感去证明自己,需要‘顾总’这个光鲜的皮面来标榜自己,他想告诉别人,自己不是个异类,他也可以出色优秀,他希望能在这个社会上为自己赢得尊重和认可。
周五的早上,顾展被一串刺耳的闹铃惊醒。
他已经很少被闹铃叫醒,都是生物钟,到点自然就睡不着了。他撑着疲乏的身体想坐起来,却不受控制地又栽倒下去。
‘嘶——’顾展感到头部一阵眩痛,然后就沉得一点不想动。
以前跟生意上的朋友胡吹海侃时,常有人开玩笑说,‘男人到了三十就开始走下坡路’。
顾展不禁自嘲地想,果然是跟二十来岁的时候没法比,就算那份初心未改,三十岁的身体也已经承受不住这么高强度的加班了。
他浑身无力,头重脚轻,索性给下属电话交代了一下工作,然后接着补觉,最近一周确实睡得有些少。
顾展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有意识时,听到电话在响。
“喂?是顾展吗?”
一个清丽的女声从手机听筒里传过来,顾展愣了几秒,直觉得这声音异常熟悉,却又不敢确认到底是谁。
“是我,谭芮。”
顾展忙撑着沉重的身体,略显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