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轮回下来,贺光徊身上的套头卫衣移了位,歪七扭八地罩在他身上。原本在车里看起来很精神的微分碎盖也变得乱糟糟的,和“精神”“好看”半点不沾边。
可贺光徊还在继续这个动作,医生没说停,他也不打算停。
在不知道第几次失败后,贺光徊脸都是红的,秦书炀眼睛尖,能看到贺光徊鬓角一层碎碎的汗珠。
他在落地玻璃后看着,心被揪到了嗓子眼,好像每一次贺光徊摔下去,他的心也从高空中被狠狠砸向深渊。
主治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一旁和秦书炀一起看贺光徊锻炼。
“家属心疼吧?”他冷不丁出声,差点没吓着秦书炀。
秦书炀转过脸来,眼睛已经红得不像样,哑着嗓子说:“其实……站在我的角度,我没觉得这么折腾小光有什么用。他蹲不了我可以扶他,走得慢我能牵着他……”
“实在是太辛苦了……”秦书炀哽咽太明显,几乎变成了哭腔。
但医生只是摇摇头,见怪不怪地笑着问秦书炀:“那你不在的时候呢?”
说罢,他敲了敲落地玻璃,手指指着的部位把视线放长将将好是贺光徊的腿部。
贺光徊又摔倒了,这次他爬起来的速度远没有前几次那么快,而是一直趴在矮床上休息。运动裤裹着他纤细的双腿,因为太累,秦书炀发现他腿部有一块肌肉正突突地往外蹦跶。
医生手指没离开玻璃,他仍旧指着贺光徊的腿对秦书炀说:“你看,他双腿的肌肉正在慢慢萎缩,如果现在你心疼他不让他这么练,他只会随时随地地摔跤,然后像昨晚那样非得等着人来帮他。”
昨晚贺光徊趴在一堆玻璃渣后面的模样在这一刻又浮现心头,秦书炀刚刚酸楚难当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抬手胡乱地抹了把脸。再看向贺光徊的时候,眼底那些心疼换成了鼓励,只是嘴巴紧紧地抿着,还是能看得出来在压着很多病患家属会有的复杂情绪。
“这么一想,是不是就觉得心疼没有任何用,延缓才是对他最好的帮助。”见秦书炀情绪缓过来一点,医生才缓缓开口反问。
秦书炀重重点了下头,“我明白。”
“比起心疼他锻炼的时候吃的苦,家属更应该关心的是病人的心理状态。”医生出言提醒。
秦书炀想也没想回答道:“我会的,不过小光比我想象的坚强很多。好几次摔跤啊,或者夜里不舒服啊什么的,他比我还镇定。”
他自嘲一笑,“我反而看起来更需要看看心理医生,我太怕他遭罪了。”
医生眯着眼没正面回答秦书炀,而是问他:“那他最近肌肉震颤严重吗?”
秦书炀叹了口气,眉尾耷拉了下去,“严重啊,我今天还想找您问问呢,您开给他的药好像没什么作用。小光夜里几乎就没睡过整觉,每天晚上都会发作。”
医生又问:“那你知道肌肉震颤更多的是因为焦虑吗?”
回话时秦书炀视线没有任何偏移,还是紧紧地盯着矮床上的贺光徊。听到这个话,他终于肯将脸转过来,分给医生他的正脸。
他震惊地看着医生,不可置信地问:“您……您是说小光是焦虑吗?”
医生平静地点头以作同意,这下秦书炀就更想不明白了。脑海里一直在复盘这段时间贺光徊的表现,在北京的时候他害怕过一次,在医院的大门前很激动地哭过。
但贺光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最后那天在消防通道里还是贺光徊反过来安慰的秦书炀。
后面吃药、锻炼贺光徊都很配合,发生意外后也是他更冷静。秦书炀可以拍着胸脯地说,是贺光徊一直在镇定地安慰上蹿下跳手足无措的他。
那这个焦虑又从何谈起?
看出秦书炀的疑惑,医生歪着头饶有兴趣地问秦书炀:“你确定他真的接受自己的病情了吗?”
这句话像一记正中门心的拳头,打得秦书炀忽然噤了声,回答的勇气都没有。
他心虚地重新转过头去看向训练室里的贺光徊,眼神却飘忽不定,像是不敢直面里头累到爬不起来的贺光徊一样 。
医生拍了拍秦书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他很勇敢,但这场仗太漫长了,一直这么勇敢会提前把他耗光的。”
秦书炀没什么知觉,只下意识地点头。除了点头,什么都做不了。
休息够了,训练仍旧要继续。这次医生给了贺光徊一点力,帮着他从床上坐起来,刚坐稳医生就松开了手示意接下来还是得贺光徊一个人努力去完成他失败了很多次的动作。
还是慢腾腾地收拢双腿,还是咬着牙脸都挣红了地发力起身,这次贺光徊终于将屁股抬起来了一点。哪怕只有一指的高度,哪怕几秒后他又摔回了矮床上。
可总算是成功一次了不是吗?
他做到的那一瞬间,秦书炀觉得自己被狠狠砸进万丈悬崖的心又被轻易地捧到云端。
特别是摔到后贺光徊竟然扭过头朝他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