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昙昼见他表情不对,立刻问:“怎么了?”
莫迟抿紧唇角,眼眸中隐隐透出愠意,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舒白珩的死不是谁算出来的,是用活生生的夜不收性命换回来的。”
杜昙昼一愣,周回的名字突然毫无理由地出现在脑海中。
刹那间,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非同寻常的怪异之处。
——为什么被视为机密的夜不收名单能被杜飞鸾轻易见到并偷出兵部?为什么他唯一找到的那张有关夜不收的记录,又是属于莫迟所在的小队?
难道一切只是巧合吗?还是说……
繁鹤池边再次响起一阵热闹的喧哗声,杜昙昼本能地抬眼望去,只见湖面上一艘画舫正缓缓靠岸。
新科进士乘船游湖,也是杏林宴上必有的仪式,意气风发的学子们依次登上画舫,木昆的随从走在最末。
随着大船驶离湖岸,船上的众多人影渐渐远去。
杜昙昼重新望向莫迟,却见莫迟脸上已看不出愠怒,他眼瞳深深,始终盯着画舫某处。
杜昙昼顺着他的视线抬眸看过去,站在船尾的木昆随从隐约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瞧过来。
见到岸边的杜昙昼,他先是一顿,随后迎着杜侍郎的视线,向他礼貌地施了一礼。
莫迟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杜昙昼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杏林宴结束后,杜昙昼去往临台官署办公,莫迟作为他的护卫自然也要随行。
坐车来到临台门口,赶车的杜琢在外面喊了一声:“大人,到了。”
杜昙昼对莫迟说:“今日临台事多,我可能要忙到晚上才能回去,不如我让杜琢先送你回府吧。”
莫迟摇头拒绝了:“我可以在临台等你。”
杜昙昼没说什么,下车后,带着莫迟走进了官署大门。
杜昙昼处理公务时,莫迟并不和他同在一室,他严格遵守着一个护卫的准则,从不探听临台任何公事消息,每次都是留在官署西侧的厢房里休息等待。
这一天也不例外。
杜昙昼目送着他走进厢房,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才对迎接他的主簿说道:“我记得去年有次查案时,我们曾经向兵部调取了过去三年间阵亡将士的名单,当时你还带着几名掌固誊写了一份,如今这份副本可还在临台?”
主簿回道:“按照大人的吩咐,临台经手过的一切卷宗都保留在府库,下官这就去为大人寻来。”
“不要全部的名册,只要毓州军中的。你亲自去,别让其他人发现。”
掌固说明白。
不久后,坐在案桌后的杜昙昼,拿到了那份厚厚的名单。
舒白珩叛变后,与焉弥的几场大战下来,牺牲了许许多多的战士,当年兵部光给他们的亲人发赙赠金,就足足忙了大半年。
杜昙昼摊开名册,在众多的战士姓名中,寻找“周回”二字。
夜不收都是从军中挑选出的精锐,他们的真实身份对外都是保密的,所以如果夜不收牺牲在关外,他们明面上会作为战死的普通将士记录在册。
但在实际发放赙赠金时,他们的亲属会得到比其他战士亲眷多出好几倍的金额。
如果杜昙昼之前的猜想正确,那么他不仅会在这份名单里找到周回的名字,除了莫迟外其余八人的姓名,应该也会出现在名册里。
杜昙昼虽然没有莫迟对什么都过目不忘的能力,但在繁鹤池边看过的那几眼,也足够他记住那十位夜不收的名字了。
杜昙昼的手指在纸上划过,一炷香的时间后,他找齐了那九人的名字。
如他所料,莫迟所在的第五十七支夜不收小队里,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其余九人都于三年前陆续牺牲。
怪不得,杜昙昼心想,怪不得杜飞鸾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那张名单。
理由很简单——那支小队中的九个人都已死去,唯一活下来的莫迟又载誉归来,还被褚琮公开了身份。
他们是夜不收这件事,已经无需再小心隐藏,所以兵部的造册库才没有把那张名单藏进保密性最严的地方。
这份阵亡名单上提供的消息稍微丰富了一些,除了记载了诸位将士的卒日,还简单提到了每个人的生平。
九人的卒日非常接近,他们在永章二十年六到八月内全部牺牲。
舒白珩是永章二十年三月叛变的,也就是说,在他叛向焉弥后的几个月内,这九名夜不收相继死亡。
杜昙昼推测,他们很有可能是因为舒白珩才暴露了身份,继而被焉弥人杀死。
杜昙昼的心情不能说不沉重,但他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回身上,这个人的经历似乎有许多奇怪之处。
这九个人里,除了周回以外,所有人的描述都差不多。
他们都是毓州本地人,也都是因为家人亲眷遭到焉弥人屠杀,才愤而参军,而后通过层层遴选成为了夜不收。
只有周回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