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倒是十分痴情,一个从前高不可攀,如今自折风骨,一个人前诸事冷淡,人后处处维护,别人当他俩是一对仇寇,却不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乐意得很。”
她穿着金丝绣履的脚尖一挑,抬起姜昭的下巴,打量她半天后嘲讽道:“你这般姿色,也敢起念抢皇姊的人,真是勇气可嘉,裴七郎给你下降头了?”
此事姜昭实在是驳无可驳,答无可答,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任人奚落。所幸谢及姒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她正望着薰炉里的袅袅炉烟出神,忍不住在心中有所想象。
姜昭说裴七郎早晚侍奉皇姊盥面绾发,为她暖床铺衾,那双金玉般的手,从前操琴弄墨尚要爱惜,做这种粗活时该是何模样?若因此磨粗,皇姊是怜他、爱他,还是打他、罚他?
谢及姒想起与裴望初短暂的相识。他生得那样好,太容易让人动心,但他的性情远不像瞧着那样好相处,远如天边月,皑如山上雪,越近越伤其寒。
那时谢及姒胆大妄为,曾借父亲的名义强留他共饮,酒中偷偷加了令人暖热的药粉,只等酒酣耳热后风流一回。谁知直喝到月上中天,杯盘狼藉,他仍是寡言少语,冷冷清清,谢及姒不甘,佯醉卧于他怀中,发觉他怀里仍冷得像冰一样。
谢及姒永远忘不了他那时的表情,双目微垂,笑时竟比不笑显得更冷淡。
他说:“我与你论情未至浓烈,论礼未至婚嫁,不若就此而止。”
谢及姒在他面前丢了好大的脸,又惧他心性之冷,从此待他的心思就淡了许多,不敢再纠缠不休,只盼着成婚后两人的关系能有所转圜。
父皇在她成婚前一年起事,这一天最终没能等到,反而等到了她那无欲无求的皇姊开口讨要裴七郎,如此大逆不道,如此自不量力。
她以为施舍怜悯就能打动裴七郎么?他那样冷淡,就算把心都剖给他,他也依然会无动于衷。何况她的性子那样讨厌,又生了一头极为不祥的白发,连崔缙都不喜欢她,遑论裴七郎。
谢及姒曾是这样以为的。
谁又能想到,他竟真能被她焐热。原来怀若冰雪,也愿为一人而融么?
姜昭跪得双腿发麻,许久不闻动静,以为佑宁公主睡着了,于是悄悄抬眼觑她,却见她怔怔望着炉烟,神情似失落,又似惘然。
上元节那夜,裴望初被押入廷尉关押,由卫时通的亲信轮流看顾,不给他寻短见的机会。
过了上元节,太成帝亲自来审问过他一次,问他裴家与前皇室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问他上元节是不是想逃出洛阳投奔萧元度,问他愿不愿意替裴家承认,他谢黼才是大魏的天命之主。
卫时通亲自掌刑,沾了盐水的蛇皮鞭子抽在裴望初身上,震得执鞭人手腕发麻。
裴望初疼昏过去两回,被水泼醒后依旧一言不发,仿佛没有知觉,只有两臂突起的青筋尚能看出他正在遭受皮肉之苦。
如此无聊的审问成果,若非他骨头极硬,便是真的一无所知了。可裴七郎的骨头硬吗?太成帝冷眼旁观着他狼狈受刑的样子,在心中嗤笑。
他若是骨头硬,当初就不会给嘉宁做奴才,更不会迫于一下小小女官的威胁就与人苟合。
“朕暂时不想杀你,朕已经杀过太多裴家人,真是没什么意思,”太成帝走到刑架前,漠然而残忍地对裴望初说道,“倘若裴衡泉下有知,就让他看看他的骨肉如何代他受罪,倘他泉下无知,那你更应该替他受着,将这笔不识好歹的账,一笔一笔算明白。”
他转头交代卫时通,“受够了罪,就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别让他死了。”
太成帝离开廷尉,在他身后,默默疼到死去活来的裴望初轻轻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上元节之事,落得这个地步,已经是他算无遗漏、天尽人愿的结果。
在望春楼撞上了崔缙,他比卫时通更愿相信与姜昭私会的蠢话;姜昭对姜皇后的忠诚令人叹服,愿老老实实陪他做戏,即使猜出了他的本意也不敢戳穿,宁肯和血吞牙,将愤怒咽回肚子里。
如此险中求胜,才堪堪保住谢及音,而谢黼对他,依然疑心重重,不肯放过。
裴谢两家注定是死局,谢黼早晚会动念杀了他,裴望初心里很清楚,他知道谢及音心里也很清楚。
希望她这次不要再管他了……
想起上元那夜跪于宣室殿中的谢及音、险些要开口乞留他的谢及音,裴望初心中一紧,那种无力感比鞭刑加身还要难受。
此时的谢及音深居府中,正捏着一条鱼干喂猫。
白猫阿狸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水只喝了一小口,它嗅了嗅谢及音手里的食物,又神情恹恹地将头扭到一边。
一到深夜,它就从屋顶上跳下来,从窗户跳进东厢房,在裴望初的床上凄声哀嚎,吵得谢及音接连两天都没睡好。识玉说它可能是叫春,要去给它找只母猫,谢及音揉按着额头叹气道:“它是见不着裴七郎,心里难受害怕,不必管它,任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