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中难免要聊京士柏虐杀案的事,骂一骂凶手,夸一夸岳哥,叹一叹易家怡的不可思议。
但大家聊的时候也很注意,不说敏感内容,不说机密。
又顾及丁宝树还在那儿一会戴帽子一会儿摘帽子的排队,便连丁宝林的名字也不提。
探员们看起来各个都粗线条,吃起饭喝起酒来也咋咋呼呼没点形象,但粗野铁汉的躯壳里,也有不宣之于口的细心和温柔。
沉默,却同样有力。
送走b组的探员后,人流也逐渐减少,易记清闲下来,慢慢开始清理后厨,为收工做准备。
易家怡请的托也要收工了,挨个领了零工薪水离开,小个子的丁宝树走在最后。
易家怡亲自给他结款时,又递了一袋今天没吃完,久放会不新鲜的烧麦,和两个菠萝包。
丁宝树抿着唇不伸手接,易家怡也不勉强,干脆拎着东西随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跟出易记,拐向福全街。
丁宝树回头看了她两三次,才确认她是要跟他回家。这才驻足,与她对峙十几秒后,开口道:“你要问什么吗?”
易家怡摇头,“案子已经破了,不需要再问问题了。”
“那你为什么还跟着我?”丁宝树不解的看她。
“你不接这些吃的,我只好送到你家咯。”易家怡状似无奈道。
对付倔脾气的孩子,就笑嘻嘻的耍无赖呗。
“……”丁宝树垂眸看向她手里的袋子,皱着眉,似乎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
“明天去警署领遗体,你阿嬷陪你去吗?”易家怡见他不走,率先往前继续迈步,一边走一边回头问他。
丁宝树只好跟上,“阿嬷身体不好,我自己去。”
“你还没成年啊。”
“我们家只有我了。”丁宝树表情很平静,眉平平的,显露出几分尚显稚嫩的坚毅。
“我请你们那边的社区——”
“我自己可以的。”丁宝树抬起头,语气既不激烈,也不委屈,显出几分大概只有打小便经风雨的孩子,才会有的韧性来。
“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们后街有个纸扎店,我跟老板说过了,他会安排哥哥的遗体火花。钱我会慢慢赚,慢慢还他。我现在买不起墓地,就把骨灰放在家里,每天给哥哥烧香。等以后有钱了,再送哥哥去住风水宝地。”丁宝树安排的很清楚,易家怡听着,也不免安心下来。
眼前的少年矮矮的瘦瘦的,看起来连她都打不过的样子,却超出年龄的可靠。
接下来两人沉默着前行,又过了两条街,丁宝树才无奈道:“警官,你给我吧。”
他朝着易家怡伸出手,终于愿意接受她的赠与。
“没事,我晚饭吃多了,跟着你散散步。”易家怡的今天,也很跌宕起伏。跟着他走在香江街头,穿过深水埗搭了灯桥的步行小巷,路过布满各种奇奇怪怪小摊位的鸭寮街,她正好复盘一下这一整天,也静静的想想事。
两人就这样默契的谁也不说话,各怀心事的行路。
直到看到深水埗警署时,丁宝树才终于开口。
也许是易家怡的娴静气质,给了他多一些亲近感,他低声说:
“哥失踪后,我每周都去报案。
“可是所有人都说我哥肯定是跑了,不是躲债,就是躲事,要么就是嫌我和阿嬷拖油瓶,不要我们了。
“我哥不是这样的人,他说了要好好照顾我和阿嬷,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没人信我的话。”
丁宝林以前是个古惑仔,什么坏事都要试试,偷窃、抢劫、打架斗殴——这些都是记录在案的。
警察们是通过这些事认识的丁宝林,那么丁宝林这三个字,便等于这些事。
易家怡收回飘远的视线,望向丁宝树。
少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我去找我哥打工铺面的老板,他已经找好别人帮工了,还说早就知道像我哥那样的人做不长。
“我又跑去警署,说哥交个女朋友,答应要脚踏实地生活,他已经改好了,不做坏事了。
“警察说知道了,还登了记。可我听到他们抽烟时候说的话,说丁宝林肯定是带着马子私奔了。
“我还是每周去报失踪,他们都觉得我傻。”
香江的天早已黑了,夜晚降临,四周仍很嘈杂。
抬头看不到星星,月芒也朦胧,环顾只有霓虹的光,惨绿的、血红的,晃眼睛。
易家怡没说话,不是怕打断他,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到他家门口时,她将袋子递给他,听丁宝树小声道谢,她朝他笑了笑。
少年走了两步,又回头,伶仃立在忽闪忽闪已快坏掉的昏暗路灯下,问她:
“警官,这个社会,人们是不是不会原谅?”
第31章 判官笔
跟丁宝树作别,回程的路上,易家怡表情一直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