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官帽椅上,手里端着小馄饨,吃两个,抿一口热汤,墨色洒线褂子上细溜一条密密的对领扣儿,他怕待会儿瑟瑟嫌麻烦,自己动手,一颗颗从上往下解,解到胸膛到底挂不住脸,顺过衣襟又合上了。
那边镜前堆满了贺礼,经杏蕊拆看过,多是首饰玩器,七七八八摞着。
瑟瑟背着他往镜中偷照,热烘烘的湿帕子抹净了猩红脂粉,面颊上还有桃色纷纷,丰软的唇饱满湿润,臊得她心慌。
正乱着,瞥见韦氏摆的一柄碧玉如意,巴掌大,祥云纹一圈圈的,忙拿起来贴在唇上,才静下来。
拆完凤冠,还有金钗,有博鬓,有压发……
可丹桂很有章程,先请瑟瑟起身解开深衣,武崇训忙荡开眼,只做外头喝了酒头晕,拿手笼在额头上遮挡。
颤巍巍眼神无处可去,被一支红丝绒裁的红杏探到近前,映在蒙蒙烛光里,像夜开的海棠披了层金光暗影,瑟瑟正端详,武崇训瞧见了问。
“那是谁买的,好精巧功夫。”
“不是表哥做的么?”
瑟瑟放下如意去取那红杏来看。
分量挺重,举在眼前转着看,不禁赞叹当真用了十足心思,满开也有,半开又有,细花苞错落缤纷,独端头那朵最艳,复瓣层层拢抱,色泽愈进愈深,转过低垂的正脸儿才露出娇怯蕊心,一簇明艳沾着微湿的金粉。
最妙做的雨里景致,绿豆大的银珠子顺枝杈滚落,一寸一寸,光亮闪闪。
她看了半晌,分出好歹来。
“是表哥定然不用鎏银罢?”
抽了抽鼻子,恍然明白那无名工匠的深意,这银水里混了一种奇异浓郁的香气,辛辣冰凉,像麝香,又像樟木,又像干姜,叫人情挑意动。
有的味道就是这样,初次闻见不觉得如何,但第二次就令人惊艳。
她脑筋里忽然断了片儿,想不起是在哪儿闻过。
丹桂替她解开长发,顺着肩膀迤逦流淌,经过一捻雪白细腰。
原来她深衣里是海棠红小袄,底下绿绸洒花的夹裈,花红柳绿,被锃亮的铜镜倒影出来,抹掉了彼此距离,像是依偎着头颈交迭,那边清淡轻薄的一身,将好浓淡相济,好一对卧水的鸳鸯。
武崇训只当是谁送的玩意儿,催促道,“不是饿么,过来趁热吃。”
“嗳,都叫你吃完了。”
瑟瑟扑到床头,一锅子没剩两个,躁的来又嫌他身上热,拿手肘拐了下。
武崇训讪讪起身,“急什么,预备了好些——”
转身在荷花桌上翻找。
“乳饼呢?银耳粥呢?”
“吃多了积食,郡主喝口甜汤罢了。”
丹桂低头插了两句。
把窗台上鸳鸯卧水的纱灯提到床头,忙转身去落幔帐,一层层泥金缀珠,垂下来窸窸窣窣,把光全拢在两人肩头,她便悄悄走了。
“四妹妹坐着慢慢儿吃。”
武崇训撒腿倚着床柱,把软枕丢在旁边,指怀里。
半卧的姿态,请君入瓮。
瑟瑟不肯轻易就范,踩在脚踏上,手指绕着长发看他,“表哥可是忘了向我行礼?我是郡主,表哥是臣子,表哥要拜我。”
其实她算哪门子的君?
普天之下,除了圣人高高在上,唯有李显贵为储君,可令他以臣自称,但武崇训就爱纵容她这份儿不知天高地厚,顺着她道。
“明儿再全君臣之礼,今夜只做夫妻。”
甜汤送到嘴边,瑟瑟就着手里吃了口,立时皱眉。
“丹桂出去把这些都带出去,开窗子散散味儿。”
武崇训哭笑不得。
“才填上这一口就嫌味儿大?”
看她虚踩着楠木脚踏,脚背弓的老高,还没点实,猫儿雨里走路也是这样矜贵挑拣,一只脚踏进他怀里了,竟还摆出随时逃离的姿态。
今夜断不能与她客气!
武崇训往前一揽,收她进了怀里,隔着薄薄的小袄感到馨香的暖意,这小身子早在石淙山上便抱过一回,差点送了他一条命去。
收紧怀抱,盯着她微颤的眼睫呢喃。
“不准你与别人相好,我死了也不能。”
“呸!好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