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奇怪那水竟不冷, 湿哒哒暖和和地贴着心口,一睁眼惊了下。
圈椅上端坐个年轻姑娘, 却不是他朝思暮想那个。
她坐牢整张虎皮,一身遍地锦对襟掐腰长皮袍,翘着二郎腿,眼睛大大的,瞳色蔚蓝,头上勒根抹额,当心拇指大的青金石,映着坑底火光明艳澄澈。
姑娘正俯身观察他。
稀罕地拿鞭梢碰了碰脸颊,百来根细辫子本在背后,辫梢上珠子刷拉拉垂到胸前,红红绿绿,五棱八角,全撞上他心口,冰冰凉。
“你把我男人藏哪儿了?”
是标准的汉语,武延秀愣了愣,四下张望。
郭元振、小宝被刀架着脖子,抵在她背后,裘虎那几个没在,帐篷外头在行鞭刑,扑扑地闷声,有人挨不住呜呜,但没求饶。
“公主——?”
武延秀坐起来。
这才发现襟怀大敞,也不知是被小宝,还是眼前人扯开了,触手淅淅沥沥大片水珠。
两指夹住鞭梢推开,动作温柔但坚定。
她噗嗤一笑,回身向持刀侍从道,“这人有点儿意思。”
“公主汉语说的很好,比贺鲁将军强多了。”
武延秀由衷夸赞她,并不吝啬恰到好处的惊奇。
拉过前襟优雅地整理衣衫。
昨夜巫医帮他洗头,方便处理头皮伤口夹的细沙,那时不曾编辫,只松松挽了个大粗麻花,睡一夜松脱大半,长长发丝缀在脸颊,将好遮掩住他方正的下颌骨,只露出尖俏下巴,愈发秀致如女郎。
“那个笨蛋!”
她不屑与贺鲁相提并论,挺直腰身向后坐稳,晃着脚尖得意洋洋。
“你以为你们那套很难么?我想学,一会儿就学会了。”
看他分明不信,梗着脖子背诵。
“春还上林苑,花满洛阳城。”
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倘若遮住面孔,活脱脱便是位关中贵女,这下子不止武延秀,连郭元振也面露异色。
她清清嗓子,又换一首七绝。
“御跸何须林下驻,山公不是俗中人。”
“原来公主喜欢崔御史,这多容易?”
武延秀笑着感叹。
“他最喜攀附权贵,在神都尚不着公主,常自嗟叹,倘若知道能做可汗的成龙快婿,定然把自个儿洗刷干净打个包,挂在马上就送来了。”
公主顿感失望。
“原来他是这种人,他很想尚公主么?”
“公主不知道?”
武延秀纳罕。
“那该怪那位教公主背诗的老师,功夫不到家呀。”
“你细说说!”
公主腾一下站起来。
武延秀高声应是,从容地比比手。
“我与崔御史同朝为官,常常相见,再熟悉不过,崔御史出身显贵,二十几岁就中了进士,样貌又漂亮——”
抬手比住面庞。
“不似我等娇弱,生下来白吃碗饭,崔御史嘛,身段劲拔,最爱打马球。”
公主听得心向往之,怔怔盯着他。
北地苦寒,外头越冷,帐里火坑烧的越热腾,武延秀从山明水秀处来,不习惯室内干热,一晚上烤下来,面颊艳粉,唇角干裂地渗出丝丝血迹,一双桃花眼却还水盈盈地。
真奇怪,她向来爱慕肌肉遒劲有力,擅长骑射,能弯弓射雕之伟英豪,为何对着这么个弱质纤纤,踹一脚怕他吐血的玩意儿,也觉甚美?
看了半晌,忽地醒转,怕被人发觉,愈要凶横地喝问。
“打马球怎么了?”
武延秀不禁笑了,移步到水盆边探照头脸。
没个铜镜,也不知他们日常如何梳头,他欠身伸出长指,沾着清水顺了顺眉尾,再抹几滴在唇边,稍觉润泽。
“不怎么。”
武延秀专心临水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