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墨双颊上隆起笑容来,道:“倒不知我这侄儿与怀远大师有来往。”
小沙弥走在他前头, 看不见面上的表情,只很平和简短的道:“是啊。”
“我这侄儿就住附近, 想来是占了地利的。”陈砚墨笑道。
“小陈施主赤子之心, 小陈夫人虔诚有礼, 与这样的人户做邻居往来也是好的。”小沙弥含蓄的说。
“邻居?”陈砚墨笑微微的问,“承天寺百年香火地,怎么也有如此感慨?”
小沙弥侧立在梅林边, 不再进一步,道:“修行在尘世, 没什么不同。”
陈砚墨与怀远大师是父辈间的关系, 他是老来子, 幼时才茶桌那么高的时候,就同他父亲来过承天寺了。
怀远大师还摸过他的脑袋, 他还坐过怀远大师的膝头。
“大师。”陈砚墨行了晚辈礼, 又带来一块古砚台送给怀远大师。
怀远大师神色柔和的看他,轻微的眨了两下眼,觉得他面相有变, 眉凸眼凹,眸珠混沌, 鼻梁上青筋暗涌, 颧骨削高。
“换苦丁茶来。”怀远大师未有明言, 只是想起还有一个面相在变的人。
谈栩然。
与陈砚墨不同的是,她的面相越发明亮有福,不似陈砚墨这般黯淡阴冷。
陈砚墨闻言有些不解,苦丁茶只有舌头上长疮才会喝。
怀远大师慈爱的笑了笑,道:“瞧你心火有些旺。”
陈砚墨放下心来,与怀远大师执子对弈起来。怀远大师棋艺精湛,又心无旁骛,自然大胜。
陈砚墨节节败退,未见颓然,只是如随口闲话般道:“今日见我这侄儿来承天寺中往来,也叫我心中一块荒唐大石落下。”
怀远大师道:“噢?这是为何?”
陈砚墨笑道:“他前些年有过濒死之事,后来又无医自愈,而后就浑似变了个人。”
怀远大师那双微微发灰的眸子里氤氲出一点叫人看不明白的情绪,陈砚墨又道:“原本以为他鬼门关走一遭,真心悔过,晓得支撑家业了。但也没料到他变化那么大。”
陈砚墨又把陈舍微干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甚至于一个连厨房门槛都没踩过的人,连锄头都没拿过的人,竟在家中开地种菜育苗,日日做好饭食。”
陈砚墨似乎是越说越觉得战栗,面带忧虑的道:“更叫我觉得惊讶的是,他做起沃粪肥田之事,也是半点不嫌弃,而且相当熟稔,甚至比老农更为在行。”
怀远大师一言不发的端坐着,半晌将手心里已经变得温热的棋子慢慢倒了回去,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幽魂附体,占了你原来侄儿的身躯?”
“如此荒诞一事,却又佐证颇多,也就敢同大师说一说。”陈砚墨心中大喜,却做出为难苦涩的笑来,“其实族中也有好些人对他的异状感到不解,只是碍于这种夺舍一事太过诡异荒谬,不好言说罢了。而且就连谈氏的性子也大变,变得任性傲慢,行事乖戾不拘,而且常有不端之举,在月港与人谈买卖时甚至着男装肆意出行,可他却对其无比纵容。”
谈栩然的事,怀远大师也知晓一些,行事的确与寻常女子不同,可谓是女中丈夫。
怀远大师沉吟片刻,陈砚墨看着他的目光愈发渴望了,期盼他口中会吐出自己想要听到的话语。
“知耻近乎勇,他们夫妻二人许是绝境重生,”怀远大师的睫毛光秃秃的近乎没有,无遮无避的像一对能看透万事万物的佛目,“重生,许就是重生一遭了吧?”
他前面一句话已经叫陈砚墨无比失望了,后头那句根本就没入耳,强忍住驳斥的欲望,盯着怀远大师足边印着陈舍微家中徽纹的食盒看。
陈舍微这一房原本没有家徽,只有族徽。
陈家的族徽就是‘陈’的古字,印着族徽的物件大多都存在老宅,泉州的宅院里车马、食盒、摇椅、卧榻、扇面上印着的都是家徽。
旁人一时看不懂,那是一只歇在稻叶上的纤细梨片蟋,虫在上叶在下,这家徽还有变体,梨片蟋蜷在叶片下休息,又是虫在下叶在上。
陈砚墨撑着精神又对弈了几局,起身告辞时怀远大师意味深长的说:“修行在己身,外事外物强求不得,要看开些。”
陈砚墨的嘴角勉强动了动,一个很敷衍的笑容,望着他越行越快,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怀远大师一双佛目半闭,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承天寺外多建了一座点心房,陈砚墨来时不曾在意,立在边上看人流列成两行,生意很是不错。
泉州的寺庙做素点的不是很多,除了沁园另一端的禅寺粽子和月饼出名之外,其他寺庙只供素斋罢了。
说实在的,素点想要做的好吃真不简单,蛋猪油都不能用,很难有香酥的感觉。
两列队伍卖的似乎是不一样的东西,从左侧折出来的人手里大多捧着或提着油纸匣子,还有自带食盒来装的,右边队伍行的快,出来的人手里都用帕子或者干荷叶捏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