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收起脾性,坐在这至高处,做世族眼中最满意最听话的皇帝,牺牲儿女,为的就是要重振皇权,扳倒三族,再为兄报仇。
可如今,要如何报。
王太后端坐在椅上,仅靠扶着椅手,才能维持着这最后一点的体面:“因为我出身琅玡王氏。”
二十载前,那场使得她形虽未成槁木,心却如死灰的密谈,好似陵江水那般再次淹没了自己。
“母杀子从何来?道奴也是王氏的血脉!”
“皇后自个问问,他可还认母族舅氏?好一个监国太子,上来便要拿母族开刀。”王氏族长怒瞪着眼前这位文帝皇后,“琅琊王氏几百年的根基怎能毁在一个黄口小儿的手中,若要叫我出手,莫说全尸,连发丝都要烧个干净,一把扬了!”
“皇后出身哪里,长在哪里,凭借什么活着,心里都得掂量个明白。”
妇人啜泣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哭什么哭?王氏不以女眷入宫谋仕乃族规,凡为王氏子弟皆要熟知,但你自个偏偏要嫁进兰台宫去,还生出了个这样的儿子!”
昭德太子监国期间,王氏不止一次派女眷入宫找她,要她制止这个儿子的所作所为,直到前朝君臣已想要彻底消灭世族,王氏族长终再也坐不住,亲自来了。
她杀,便留个体面;王氏杀,则如何解恨如何来。
而王氏代表的是天下世族,她已是别无选择。
她退住蓬莱殿,不愿见先帝,是无颜敢见,二哥出生时,小小一团,脐带还未剪断便先抓住先帝的手指,使得先帝喜不自胜,赐小名为道奴。
他们二人最爱的儿子,被自己给亲手毒杀了,本就重病缠身的先帝更是因此悲恸过度而崩。
多少个夜里,望着这双手,都想寻死,故拒绝看医,可后来建邺开始流出道奴为四哥所杀的谣言,更堂而皇之的猜测是四哥不让生病的她吃药。
道奴已死,她不能叫四哥背上弑母之名。
李璋忽问道:“二哥端阳当夜便死的,为何第二日才有丧讯传出?”
他之所以不怀疑五姐看到,便是因为二哥身边的舍人亲口说太子当夜安然无恙的回了东宫。
王太后只是痴呆的看着殿内一角,她也不知在兰台宫饮毒而死的道奴,为何会出现在东宫。
前尘旧事,何必再提。
道奴只恐已托生,定是已托生,所托人家必如他所愿那般兄友弟恭,父母仁爱,长乐未央的活至长寿。
老妇不言,李璋便自问自答:“因为二哥孝廉,他爱大人与娘娘,可比起先帝,最爱的是娘娘,二哥初入主东宫,便哭着找母亲,所以即使明知母亲欲杀自己,却还担心母亲会因此受罪受难,臣甚至不敢想二哥究竟是如何度过那最后半月的,一日一日的等着亲生母亲来杀。”
天子哀嚎着仰头问灵:“二哥啊二哥,你为何要生得如此仁孝!”
王太后苍老的瘦到只剩皮包骨的手捂着心口,又捂肚腹,最后竟是从椅上滑落,一副骨头砸在地上,像是肝肠都已断了,又像是万箭攒心,呼天号地却没有丝毫的声音发出。
道奴,你恨恨阿娘罢。
皇帝离开后,林业绥走到王廉公身边。
他垂眸瞧着这位恩师,心绪没有丝毫的涌动,想问的只有一件事:“那日围炉赏雪,老师为何要骗我。”
面对这位学生,从昨日便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王廉公终于开了口,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内心所想:“我入仕为官做人,皆谨慎律己,当年以血肉方拼出这样一条路来,终受世族敬重,郑王谢也得俯首称我一句廉公,为的也不过是太原二字。”
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虽并非同族,但常因同姓被较之,上至先祖,下至当朝子弟,学识才问、私德建树与所联姻世族,无有例外。可不论哪朝哪代,太原终不如琅琊,前朝用一句“同为王,犹云泥”来编排太原王氏,而其族中的某公在最显赫时,曾欲求娶谢氏贵女,也被皇帝以“谢氏非王配,若配,另有王”拒绝。
王廉公又叹道:“从安,我们师生二人都是一样的,为了家族,什么都可以舍出去。”
林业绥低头,勾唇笑了笑。
不知过去多久,终有内侍双手叠在腹前,快而稳的碎步走来:“陛下说廉公可以走了,无论去哪都由您,但命还是名,廉公自个选。”
弑君自古便是受人唾骂的禽兽之行,为人不齿,此事一旦公之于世,太原王氏将会遗臭万代,而其余世族会首当其冲的指摘。
王廉公俯首谢恩,挣扎着要起来,但跪久了,已麻到没有知觉,几次踉跄。
林业绥微微弯腰,伸手搀扶起这位老师,陪着他从长生殿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行至阙门时,王廉公已做出自己的选择:“圣人说老而不死为贼,我活到这个年纪,将有百年,人早已是死的,是该去见武帝了。”
太原王氏与其他,他永远都会选前者。
林业绥默然,这个选择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