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似乎也闻到了,从回忆里传来的、早餐的味道。那时候的男朋友每天给他变着花样带早饭。江南庭在一中和附中的正中间,他们每天早上,都在江南庭旁边见一面,再分别去上学。楚别夏收获的,有时候是样式特别丑的小笼包,有时候是鸡蛋吐黄了的三明治……卖相一般,但味道一直都不错。男朋友一开始还谎称是家里煮饭的阿姨做的,最后还是在楚别夏的目光里败下阵来,承认是他自己做的。那天早上,他们交换了楚别夏忽然睁开眼睛。本来就没能酝酿出来的睡意,被刚刚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画面截断。寝室里拉着遮光帘,让大脑有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楚别夏在黑暗里安安静静睁了好一会儿眼睛,目光没什么焦距。“咚——”沉重悠扬的钟声响了十下。直到楼下传来隐约的、钟表整点报时的声音,楚别夏才动了动。他抬手按开床头的夜灯,眼底映出一簇不算明亮的橙黄灯焰。目光在夜灯旁的褪黑素上犹豫了一下,楚别夏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取,他拉着被子裹在肩头,被角处探出略显纤瘦的手腕,指尖懒懒勾开抽屉。他从抽屉里取出一部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触屏手机,拍拍屏幕,又长按电源键。手机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毫无反应。“……又没电了。”楚别夏闷声自语,“不是昨天才充的电……”嘴上这么说着,但楚别夏心里对这个老爷爷手机也没什么期望。手机出厂到现在应该没过六年,是他中考完后,父母奖励他的礼物。高二的时候成绩有些下滑,还没捂热乎的手机就被没收了两年,直到高考后,才在楚别夏的提醒下,被他妈妈从某个积灰的箱底翻出来还给他。电子产品娇气,两年没人用而已,整部手机就已经老化到了充电两小时、通话五分钟的地步。父母得知以后,又准备以“奖励高考”的名义,想给他买一部新手机,然而接通电话的时候,楚别夏已经拿着这部老爷爷手机,坐上了前往沪市的飞机。后来,就是少年迟来的叛逆期。……楚别夏抿唇,手指勾住挂在床头的梯形口数据线给老爷爷手机充上电,翻了个身,从床头摸到自己现在常用的手机。插上耳机,他点开音乐播放器,继续播放上一次未完的歌单。
歌单来自一个名字古怪的音乐人,叫“我精神状态很好啊ntality”,虽然名字听起来不太正常,但楚别夏想,搞音乐的人大抵都如此。“精神状态很好”的主页里都是各种钢琴曲。有翻弹,也有自作曲和即兴,风格各异,从影视和二次元燃曲到温和哀伤的配乐,涉猎甚广。其实从演奏的技艺上讲,“ntality”在一众专业钢琴家里并不算突出,听得出来是技术比较高的业余爱好者,但楚别夏依然只关注了这个人。定了个六十分钟的定时停止播放后,楚别夏才按下开始。把手机推远,楚别夏收回胳膊,拉了拉被角,半蜷缩着,微微低头闭眼。耳机里传来钢琴的第一声轻唤。那一道声音后并不干净,周围有沙沙的生活音。有空旷大厅的脚步,有听不清的外语窸窣交流声,有大门被推开又合拢的吱呀声……而琴声就融在里面,从第一个音之后变得细密地织在一起,像一对柔软的、灵动的翅膀,遥遥地向彼方扇了一下、又一下。ntality的所有曲子,都是这种“粗制滥造”的录音环境,听得出来,他只是随便路过了什么地方,看见了或新或旧的琴,于是随意地录了一首。这是大约两年前,楚别夏意外淘到的音乐人,从那天起,他就有了新的助眠药物。一如往常,楚别夏沉进琴声里,沉进了另一个人路过的世界……沉入梦境。楚别夏清楚自己在做梦。耳边是年轻的少年们喧嚣的声音,他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被不小心碰得踉跄。“不好意思啊同学!”撞了他的人回头道歉,但那人面目模糊,楚别夏只看得清,周围来往的学生们,有的穿着附中的蓝白运动装校服,也有人穿着一中的中山装校服。低头,还有自己怀里抱着的、自印的蓝皮书。楚别夏忽然就想起,这是某个周末竞赛补习后的傍晚。一中和附中曾经一起办过一个学期的“竞赛提升讲座”,每周六,一整天,地点定在一中多功能阶梯教室。……怎么连梦里都在学习。楚别夏无声叹了口气,就连肩膀也被沉重的书包压低了些,他不太熟练地推了一下架在,抱紧怀里的书,随着人流向外走去。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带着空旷回音的琴声。楚别夏陡地停下脚步。再回过神,他已经逆着人流,一点点穿过连廊,拐进了另一栋过分安静的教学楼。那是一中的文体楼,走廊最深处,琴声从紧闭的音乐教室里传来。楚别夏知道那间音乐教室,已经装修了一整个学期,乱糟糟的,没有投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