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灵仰头,见街道上方有无数绳索横穿而过,上头挂满了样式各异的彩灯,多是锦鲤的样式,斑斓鳍尾,十色流苏,鲜活可爱。风吹来时,仿若在水中游动。而透过那些挤挨的彩灯缝隙,还能见到烟花四散,开出一朵又一朵艳彩。
有行人手持彩灯,有说有笑地走来,不见杉灵,直愣愣地穿透她的身体而过,杉灵习惯似的不做理会,她凭着直觉,慢慢走过长龙一般的街道,来到一处府邸后园的高墙下,墙下站着一个年龄不过十岁的小公子,玉冠束发,披着一件绣工精致的麒麟团纹紫貂大氅,五官俊俏英气,他抬着头,朝墙上伸出双手来,那小手已经冻得通红,想是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可他竟没有一丝不耐,语气软软道,“萤萤不怕,跳下来,我接着呢!”
而在墙头上,则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梳着两条细细的小辫子,穿着厚厚的兔毛领袄子,她似乎很害怕,缩着脑袋,蜷着四肢,远观就如一颗蹲在墙头上的汤圆。
“可是,好高……”小女娃拧着眉,皱着小鼻子,奶声奶气道,“摔着可是会很疼的。”
小公子转目一想,立刻问,“是谁说想吃龙井茶糕和麻团的?我可是顶着被世伯责罚的危险带你出来的,若你连一堵墙都不敢跳,我便自己出去玩了!”
“可是……”汤圆依旧犹豫。
“不下来,我可就走咯?”
“别!”
眼见男孩已经转身,女娃娃一急,竟招呼也没打,瞬时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那边已经转过身去的小公子一听风声,瞬间就回过身来,脚下一蹬,高高跃起,将小女娃抱了个满怀,可毕竟是孩子,小女娃又穿得厚重,因此竟没有稳当落地,他算到似的将对方的小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摁,半空中翻了个身,让自己的背先着地。
哎哟一声,小公子龇牙咧嘴,风度翩翩的英雄救美终是尴尬收场。
“你摔着没?!”顾不得自己,他赶紧将怀中的小圆子提了起来,前后端详检查了一番。
小圆子似乎吓傻了,小辫耷拉着,愣愣地摇头。
说来也怪,明明才比她大两岁,不论是心智还是身高,小公子似乎都要高出她那么一大截,他将小女娃的小辫子捋顺了,笑眯眯道,“那走吧,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上好的紫貂大氅一个翻飞,他已经牵起了小圆子那胖乎乎的小手,朝巷子那头的最热闹之处跑去——那正是上元佳节的夜晚,帝都破例取消了宵禁,万家同乐,烟火亮空。
这阖家团圆的节庆里,最美好的许不是富裕人家的彩灯,最悦耳的也不是权贵名门的歌戏,而是民间那能灿烂一整夜的烟火会以及街道上百姓们嬉闹玩笑的声音。
灯火融融,烟火灼灼。
杉灵看着这一切,深觉有趣,默默跟上了上去。
两个孩子在人群中犹如两条灵活的鱼儿,在火光通明的街道上肆意穿行着。上方有遮住夜空的万盏彩灯,城中河里有璀璨通明的巨型彩船。女娃见什么都是新奇的,每个小摊前都能驻足许久,小公子则耐心地站在她身旁为她解释着什么,她负责吃喝采买,什么鲜艳的面具,灵动的动物彩灯,还有香气四溢的各色小食……他就负责给钱与提物。
上元节中有许多孩子出来玩闹,成群,多是拿了父母给的一点碎银子同伙伴一起来的,因此他二人一起也不显得有多突兀,倒是馄饨摊的老板娘喜极了这对玉似的人儿,给小女娃的碗里多捞了几颗小馄饨。
二人玩闹了整整一夜,待小女娃已经迷糊了眼睛,含着泪水打呵欠的时候,小公子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遂将之前买的东西绑作一堆,挂在自己脖子上,而后背起小女娃娃,缓缓朝家中走去。
“小宴,你看那人好奇怪!”忽然女娃松开了搂着小公子脖子的手,朝一灯火阑珊处指去——此刻他们已经走离了大街,光线黯淡,但女娃指去的方向处却设有一个小摊子,没有好看的灯笼照明,也没有在棚子上方系着的五彩绸带,摊子主人是个披着灰色斗篷的人,孤零零地坐在小马扎上,摆弄着面前的东西。那样一个黑暗的角落,自然引不起游人的注意,行人三三两两路过,竟没有一个人在那摊位前驻足。
“萤萤想看?”他侧过头去,轻声问。
“嗯。”
不再说话,他背着她朝那小摊走去。
小贩卖的是几盘红线。
由几个小小的粗麻袋子所装,袋口敞开,便可见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发丝一般的红线。奇异的是,周遭明明没有亮光,那红绳却无光自亮,鲜艳极了。
一共有八个袋子,作一字排开,放在小贩的脚尖前,小贩则佝偻着脊背,从脏旧的斗篷下探出了两只干枯的手,那手指细长,且留着长长的指甲,十指戴满了各色宝石镶嵌的戒指。
小贩双手捻着红线,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十指翻飞,灵巧地将红线编织为一根红绳。
想是年事已高了,她的声音听来颇为喑哑,“一生命途皆坦荡。”这么自语着她拿过搁在脚边的小铜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