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晏安的字迹。
小晏还活着,小晏给自己写信了……短短几个字,终是将她从绝望的悬崖上拉了回来。
“小晏,小晏……”
她呜咽着,点头。
再后来,每年都会有一封信笺出现。不知来处,不明时间,同样的话,却是崭新的墨迹,昭示着这封信刚刚写完不久。
她曾想去寻那寄信之人,只不过到头来终是一无所获。
“那时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便是这一年一封的信。”老人细细抚摸着手里的信笺,末了笑了笑,浑浊的眼中竟全是满足,“而我手上的天地牢也一直没断过,我满心欢喜,因为小晏还活着……我一直记得的,我要嫁给他,只能嫁给他……”
只不过,那时意志如此坚定的她却终究没有逃过命运的捉弄。
——她怀上了那个傻子的孩子。
赵家对她的态度终是有些改变,不再让她做粗活,甚至将她的住处挪出了柴房。
因为孩子,她好歹能吃上一些像样的饭食,只不过,纵然食物再是可口,年轻的妇人却失去了所有生气。她如一具木偶般,整日在门槛处呆坐着,抚摸着自己日渐大起来的肚子,摸着摸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那时她甚至尚是清醒,她知道,因为这个孩子,她或许与小晏再无成婚的可能了。
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再不是小晏眼中的那个小青梅了——她誓死要坚守着的诺言,因为这个孩子,全都破碎了。
哀莫大于心死。
即便直至那时,天地牢依旧没有断开。
十月怀胎后,她产下一子,单名一字:熠。
在熠儿三岁那年,偏安江南的王朝气数终是走到了尽头,北方铁骑一鼓作气,推翻了这个已然腐烂殆尽的朝代。国都被破那日,程萤正带着孩儿在远离都城的一座庵内祈福,幸运地躲过了一劫,而她那风光一时的婆家,以及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娘家,皆淹没于敌军的铁蹄下了。
程萤一个妇人带着稚童同难民一路南行,她吃了很多苦,亦学会很多东西。当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开始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纤纤玉手早已变得粗糙,皮肤亦不再白皙细嫩。
她不再会为了一些小事而哭泣,她从最苦最累的事情干起,没有丁点儿怨言。
——她在变得坚强。
而那宴安写来的信却依旧不断。无论她在哪里,信都能准时寄到,五十年来,竟没有一次意外。
陆离
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老人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她半阖上眼睛,声音几乎轻不可闻,道,“这么多年了,我老啦,再也等不住他了……”她的记忆正在衰退,她已经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许多:他的眉眼,他的笑声,他揉着她的脑袋时手掌的温度……乃至他的名字。若不是那缠绕于手腕上的天地牢,和每年一封的信,只怕她就要将他忘个彻底了。
握着老人那干枯的手,杉灵问道,“老夫人,你想让我帮你寻回小晏是么?”
哪知老人却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程萤啦,我嫁做他人了,我老了,丑了,再是配不上小晏了……”
“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愿望,是程萤与小晏成婚,而不是我和小晏。”说到这里,老人语气凄凉。流离人世几十载,满身业障,怎么能嫁给记忆中那干净而开朗的少年呢?
有资格嫁给他的,只有当初那个心思纯明的少女。
“杉灵知道了,这就去布置。老夫人若累了便小睡一会儿吧,待你醒来,便可看见程萤与小晏的婚礼了。”少女扬起温柔笑意,如是说道。尔后在为老人掖毯子时,悄悄在老人眉间使了一个法决。
老人安静睡去,少女起身,悄然离开。
来到庭院中央,杉灵四望,尔后闭上眼睛,仰起头来,双手拢在嘴边,一声清脆的鸟鸣自她口中发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万里晴空之中,似有翅膀扑打之声传来,尔后声音愈加真实起来,接着,无数鸟儿铺天盖地自四方而来——那是世人所看不见的异象,六合八荒中所有鸟族首领皆从万里之外赶来,不惧风雨,只为了这个异族姑娘的一声短短召唤。
无数形态各异的鸟儿齐齐落在紫园的满架藤萝之上,垂下五彩的尾翼,各色翅膀在阳光下扑腾着,宛若藤萝间延展而开的花朵,鲜艳到了极致。
“你们替我捎个口信,说我请摩迦郡中各位同僚帮一个小忙。请他们于今夜务必到达这里。”
众鸟儿仔细听她说完后叽喳一叫,似在领命,然后展翅掉头,又朝四面八方飞散而去,急急去人间各处寻找摩迦郡人了。
在目送鸟儿离去后片刻,杉灵忽然歪了歪脑袋,感应到什么一样,自言道,“咦,怎么有同僚这么快就到了?”说着快步走过一条长廊,停在一处偏门口。
偏门应是许久无人出入了,藤萝在此处长势尤为旺盛,垂落的葡萄一般的花串几乎遮去了半扇门。
杉灵不做他想,一边撩开花朵,一边去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