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没有最终开口做出决定, 明湘知道,他是倾向于主动出击的。因此桓悦会派遣刑部侍郎前往朔州查访,他私心里也想要派人去镇远关——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愿意让明湘去冒这个风险。
从来没有出过京城,身体又不好的郡主,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是最好的人选,这叫桓悦怎么能放心。
桓悦警惕地注视着明湘,准备迎接来自她的争辩与反驳。然而令他惊奇的是,明湘居然没有坚持,应了一声:“嗯。”
桓悦:“嗯?”
他不知道明湘的回应究竟该作何解读,但明湘显然不想就此和他争辩更多,抬手抚了抚桓悦的面颊:“我困了。”
桓悦已经到了舌尖的疑惑硬生生戛然而止,只得带着满腹疑惑抽身而起。待他去外间喝了半盏莲子羹,洗漱后再回内殿,明湘已经卧在御榻中睡着了。
她蜷缩在御榻上,裹着一条薄的毛毯,显得格外弱不胜衣。
桓悦立在榻边看了片刻,神情柔软下来。他轻轻把明湘抱起来,放到床上,为她盖上锦被。然后自己在床外侧躺下,分走了明湘一半被子,不多时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本无朝会,桓悦仍然立刻召来内阁阁臣及另几位重臣集会于文德殿中议事,明湘在帘后旁听。
昨日崔瑛在朝会之上公然出首状告永靖侯,人多口杂根本遏制不住,背后或许有人推波助澜,仅仅一日功夫,京中已经有了相关的流言。只是时日太短不成气候,只有街头巷尾偶尔传上两句。若非京城中亦有许多采风使混迹民间,恐怕根本听不到任何消息。
到正午时分,桓悦暂停议事,赐膳诸臣。席间不知是谁,突然感叹了一句:“若是武安王尚在,哪会有今日之忧?”
帘后,明湘突然僵住了。
今日侍奉在她身侧的只是普通贴身侍女,并非梅酝。一见明湘愣住,以为郡主听见过世父王的名字心下伤感,正要劝慰,明湘已经回过神来,笑言道:“无妨。”
武安王威名赫赫,是不世出的用兵奇才。先帝和朝野上下都对他寄予厚望,认为太子治国有德,安王用兵如神。兄弟二人齐心,南北统一指日可待。然而随着武安王遇刺身亡,太子病重薨逝,大晋为南北一统所做的准备付诸流水,朝廷上下动荡不安。及至桓悦少年登基,三年不改先帝之道,沿用温和宽厚的治国之策,再加上先帝朝的积淀,才拥有今日能和南朝开战的底气。
武安王当日遇刺,死于归京途中。遇刺身亡的不止是一个武安王,还有先帝与大晋朝廷上下念兹在兹至死难忘的南北一统。
大晋上下将南伐寄托在武安王身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武安王早已经不止是武安王,还是他们无比期盼的、南北一统的梦。
时至今日,整整过了十八年,朝臣依然对武安王之死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如果我真的是湘平郡主该多好。”明湘想,“哪怕不是湘平郡主,即使只是大晋七州中一个普通的民女也好,至少我能问心无愧,堂堂正正站在大晋的土地上,不会在听到武安王的名号时无颜相对。”
殿角香炉中焚着清心的香料,袅袅白烟升腾而起,清平淡雅的香气飘散开来,终于让明湘翻腾复杂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的目光越过面前雪白垂帘上精致的花纹,遥遥看向御座上宽袍广袖身姿秀颀的桓悦。
隔着繁复的垂帘,桓悦似是察觉到了明湘的目光。他微微侧首朝垂帘望来,唇角一弯。
明湘抬袖,按住心口。
沉郁的、钝重的、隐隐堆积在心头的不祥预感,仿佛都随着桓悦这个不明所以的、安抚的笑意平缓了下来。
“无论如何,我必须要亲身去一趟镇远关。”明湘想。
北司
“崔御史。”
房门被推开了,一名胥吏推门而入,放下一只食盒:“这是餐食。”
食盒放下,胥吏却没立刻走,而是从怀里摸出个本子,另一手拿出一小盒印泥:“有劳。”
崔瑛面无表情地伸手蘸了蘸印泥,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个红指印。胥吏收起印泥和本子,退了出去。
门又关上了。
崔瑛没急着去拿食盒,而是转身在房中一只盛水的木盆中洗了洗手,擦掉手上的红印,才慢慢打开食盒。
一小碗米饭,两荤两素。当然比不得家中厨子做的精致,但用以果腹已经足够,并不难吃。
崔瑛拿起筷子。
他眼下住的这间房不大,也不算很小。桌椅床榻一应俱全,案上还放着个平平无奇的白瓷花瓶。茶壶茶杯、水盆巾帕都有,材质很一般,但很干净。
这不是囚犯的待遇。
这当然不是囚犯的待遇。鸾仪卫再怎么家大业大作风豪奢,也不可能给犯人的待遇都如此精细。事实上,崔瑛是被以‘保护’之名,送到北司来协同查案的。
既然在名义上他不是犯人,而是客人,鸾仪卫就不可能在明面上苛待他,落下话柄。
但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