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景三?!
……不对,莫迟拿起绢布券,只认真看了几眼,就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莫迟拿到的绢布券,是朝廷早就命令官家印坊印制出来的,发放到他手里时,纸上的墨早就干了。
可这张绢布券的印字,有几处地方残留有墨痕被蹭开的迹象。
也就是说,这张绢布券在印出来以后,尚未等到墨迹干透,就被人拿出来使用了。
莫迟混乱的心绪当即就归了位,脑中凌乱如麻的思路就像缠绕成团的棉线,被他在千丝万绪中终于理出了线头。
黄粉、烟丝、绢布券,有什么人能清楚这三处细节,又有能力制造出来?
莫迟闭上眼,脑中顷刻间浮起一个画面。
那是在驿馆,当他与假装解披的那个人对峙时,那人曾在昏暗的光线里回过头来,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道隐约的凸起,看上去像是一条自上而下的刀疤。
莫迟如醍醐灌顶,脑中一片清明,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底已没有丝毫犹豫。
他终于能确定,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能够顺利地嫁祸于他了。
景三的话回响在耳畔:
“过几天就要送字板到乌今去。”
“请镖师多贵啊,都是我们自己的雕版师亲自送到关外。”
“还有三天就要出发,再迟就要误了过所允许的日子了。”
三天。
从他见过景三到现在,正好是第三天。
——要来不及了!
莫迟心头剧震,他抓起绢布券,转身就往外跑。
推开殓房的大门,看清院中的景象后,莫迟不由得停住脚步。
杜昙昼就站在外面,他的身后是终雪松以及一众侍卫。
莫迟顿时反应过来,他的越狱被发现了,这些人是来抓他的。
如果是从前,莫迟肯定会干脆利落地逃走,凭他和那群人现在距离,他们绝对追不上他。
……如果没有杜昙昼的话,如果杜昙昼的面容上不是写满了惊怒与焦急的话。
莫迟的动作霎时停顿,他站在殓房门口,在那个短促又漫长的时间里,居然一步都没有动。
侍卫齐齐围了上来,断绝了他的所有退路,终雪松震惊又痛心的眼神清楚可见:“莫大人!你已经犯了罪!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
莫迟没有留神去听他在说什么,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停留在杜昙昼身上。
杜昙昼始终站在原地,和莫迟遥遥相望,中间还隔着那一群侍卫。
沉默地与他对视片刻,杜昙昼才迈出沉重的步伐,一点点往前走来。
他越过一众侍卫,站在最靠近莫迟的位置,却又与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莫迟。”杜昙昼的声线绷得极紧,仿佛一对粗糙的弓弦在用力摩擦:“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你先跟我回去。”
莫迟摇了摇头,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他:“来不及了,我没有时间了。”
杜昙昼呼出一口长气,强行压抑住情绪,竭力平稳语气,换上最温和稳定的口吻,对莫迟苦苦劝道:“我明白,地牢里的环境是有点差,你暂且忍耐几日,待我查明真相,一定马上放你出来,还你清白。”
莫迟看他一会儿,突然问:“木昆给你看过的处邪朱闻的画像上,也有我在其中,对吗?”
杜昙昼一怔。
莫迟弯起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会向你解释的,但不是现在。”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乍然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霎时照亮了整座临台官署。
响彻耳际的轰鸣声尚未过去,一直纹丝不动的莫迟突然动了,终雪松从始至终都牢牢盯着他,见到他好像要跑,疾声命令道:“拦住他!他要逃走了!”
众侍卫一拥而上,但谁都没有杜昙昼身形更快,他几个箭步上前,出手如电般抓住了莫迟的手腕。
他明明感觉到自己已经用尽全力攥住莫迟的手,可下一瞬,掌心猛然一空,刚才被他抓住的那只细瘦的胳膊,陡然探向他腰间,夺走了他腰上的佩剑。
“……抱歉。”
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杜昙昼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莫迟久久没有离开,可能就是为了对他说这句话。
身前吹过一阵劲风,莫迟反身跃至殓房之内,而身旁的侍卫已经掠过他追了进去,终雪松紧跟其后跑入屋内。
杜昙昼犹如被钉在原地,四肢的血液涌上大脑,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耳畔的嗡鸣声一刻不休。
莫迟已经一脚踢开了殓房的窗户,腾身跃至高高的窗棱上。
接下来只要轻松一跃,他就能轻而易举地逃出临台,但在跳下高窗前,他猝然回头望了一眼。
追他的侍卫和终雪松并不知道,他回头想要看什么。
但杜昙昼却十分清楚,因为莫迟的视线准确地落在了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