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油盐不进,她有点气恼了,嘟囔道,“我又不领你的月俸,也不是你家奴婢,不过定了亲而已,就像看牢囚一样看着我,我不服。”
他起先还翻书,这回连书也不翻了,抬眼道:“你不知肩上责任重大吗?现在约束你,是为了将来让你游刃有余。”
居上当然知道其中道理,但年轻活泼是天性,天性毕竟很难压抑,想了想道:“受教不差这一日,你就再准我一天假,我去去就回,晚间在门上迎接郎君,如何?”
这样说来……好像也还行,毕竟此人以后要伴在枕边,以她记仇又骁勇的性格来说,太过得罪了,夜里睡觉容易惊醒。
但是答得爽快,又像专等她这句话似的,凌溯仍是微微踌躇了下,为难且冷酷地说:“你经常外出,万一被傅母告到皇后殿下面前,不要怪我不维护你。”
居上说不会,“我与几位傅母处得很好,她们也喜欢我,不会轻易告状的。退一万步,就算皇后殿下责备我,我一力承担就是了,不用郎君费心维护。”
凌溯听她这样说,这才勉强答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居上说一言为定,然后绽开笑脸感激再三,又客套一番让他早些就寝,方带着药藤回去了。
早些就寝,对他来说有点难。以前彻夜研究作战的计划与路线,现在长安攻下来了,大业完成了,又有无穷无尽的琐碎事务需要处理。
好在辛苦不曾白费,前朝留下的顽疾在慢慢治愈,历经过动荡的都城有它惊人的生长力,每一天醒来都有新发展,东西市的交易又长了几成,西域商队递交的入城过所又增加了几十封,一切蒸蒸日上,一切都充满希望。
见成效,所以不觉得累,比起马背上长途奔袭,带着随从不紧不慢横穿过长安城,则是无比安逸的生活。回来后挑灯看文书,看奏报,都不算什么,有时候一不小心过了子时,经人再三催促,才放下笔墨回榻上去。
今晚还是如此,整套的流程有条不紊,感觉脖子有些酸痛,抬头看更漏时,已经三更了。
沙沙一阵轻响,像沙子扬在窗纸上。
女史们探身关上门窗,长史正好悄悄打个呵欠,被他看见了,一时眉眼回不到原位上,满脸尴尬。
“郎君。”重新整顿好表情的长史上前谏言,“时候不早了……”
凌溯颔首,“歇吧。”
得了令,大家如蒙大赦,长史指挥值夜的女史们退出寝楼,出门时仿佛有湿纱扑面,雨下得又大又密。
临走的长史重又折回来,“夜里恐怕湿冷,郎君切要关上窗,别受了寒。”
凌溯有规矩,除了洒扫,女史一般不让上二楼,所以窗户还得自己关。
他说好,抬手微一摆,长史呵腰关上了门。
转身拾级而上,窗下的灯火照出绵密的雨势,打湿了窗台前的地板。
他过去卷竹帘,不经意一瞥,发现对面还点着灯,那玲珑窗口从黑夜里突围出来,像个金色的落款,异常鲜明。
下雨了,婢女怎么不关窗?他驻足片刻,自己也犹豫起来,毕竟雨后的清新爽朗,是任何香料都无法比拟的,且存续的时间又短,一个疏忽便会错过……
正思量,看见有个身影行尸走肉般过来,双手摸索着,“啪”地一声关上了窗。
次日,天地清朗,居上用过晨食照例出门,还没等家令劝退,微笑着告诉他,是太子殿下特许的。
家令自是不敢质疑,忙令人套好马车,将人送下了台阶。
待要问娘子什么时候回来,居上抢先一步告诉他:“殿下下值之前一定到家。”
家令道是,肃容叉手,把人送出了新昌坊。
待得回到辛府,立刻把探来的消息告诉大家,大家一致认为太子殿下带回的消息,具有完全的可信度。
反正李夫人大觉受用,解气道:“真是报应,好在陈国夫人不像她儿子一般糊涂,与其受外人耻笑,不如自己断腕为好。”
顾夫人惊讶过后自叹弗如,“女中豪杰啊!要是换了我,我可没有这样的决断,怕最后还是会妥协,想办法替儿子周全。”
其实这是大部分母亲的通病,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肉,总不能见他一败涂地。但陈国夫人的选择,是最无情却也最明智的选择,比起换一个儿子袭爵,和辛家交恶才是自掘坟墓,后患无穷。
只是辛家人都良善,事情闹得这么大,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值得,反倒生出点愧疚之心来。
正在唏嘘的时候,门上有仆妇进来传话,说郡侯府老夫人前来拜会了。
大家俱一惊,不知她此来是什么目的。
还是李夫人镇定,吩咐居上三姐妹:“你们去里间坐着,不要出声,今日听听人家说话办事的手段,也长长见识。”
居上忙应了,一手牵着一个妹妹,很快躲进了屏风后面。